情是不是幻想。
至少在拨开厕所门销前,陆炡依旧抱着他,牵着他的手。
等门一开,检察官又远去,只留自己一身溽热。
恍神间,陆炡竟朝他这边过来,迈上台阶。
廖雪鸣绷直后背,紧接着冰凉的沙棘汁瓶贴在自己唇角。陆炡拾起他的手,让他拿好。
尔后用只两个人听到的声音,“再等等。”
黑白色警车消失在蜿蜒山路,去往夕阳照不见的尽头。
廖雪鸣收回视线,呆呆地拿下贴着脸的汽水瓶。小半张脸被冰得麻木,唇间热痛已经感受不到。
掌心的纹路被黄色液体放大、扭曲,他回想着陆炡在耳边的那句——再等等。
等什么呢?
直至翌日醒来,廖雪鸣也没能想明白。
他短暂地忘记了这件事,忘记了离他远去的朋友们,忘记了魏执岩。
因为清闲很长时间的廖雪鸣,终于又迎来了工作。
清早刚进墓园大门,远远望见一位后背佝偻的老人,手里拉着木推车,站在石路中央四处张望。
打扫卫生的阿姨正劝他出去,告诉他不然保安待会儿就来赶他了。
廖雪鸣走过去,问发生了什么事。
阿姨“唉”了一声,扫帚柄指指车斗里面,小声说:“人死啦,想到这找块地埋了,这哪是我们能做主的”
遗体盖着发黄陈旧的白布,缝了几块突兀的补丁。
一块衾单都买不起,更别说入殓火化和墓园安置的费用。
廖雪鸣抿了抿唇,对满脸沟壑,眼珠浑浊的老人轻声说,“您跟我来吧。”
廖雪鸣垂头窝着背,怯和地等待马主任的反应。
双方安静片刻,只听主任不耐烦地叹了口气,招手:“去去去,后院里那堆不要的墓碑,挑块能用的。记得别把人往墓园里埋,后山林子里有的是地方——”
闻言,他腼腆地笑了下,不禁向他鞠躬:“谢谢您,主任。”
“行了行了,你说也不是你的事情,你在这感恩个什么劲儿”主任看他片刻,声音柔和了些:“以后没事多笑笑,多好?别整天苦大仇深的,跟吃不饱饭一样。”
廖雪鸣愣了愣,轻轻地应声。
将逝者从车斗抬到殓床的过程中,廖雪鸣推测这位六七十岁的婆婆患的是“渐冻症”。
萎缩的肌肉裹着骨头,口唇青紫,大抵死于呼吸衰竭。
老人抖动着嘴唇,说他老伴是今早上不再喘气的。
久违地戴上手套,打开入殓用的工具箱。
廖雪鸣朝旁边坐姿局促的老人鞠躬,而对方起身把腰弯得更低。
逝者生前呼吸困难,是极其痛苦的,因此嘴巴张得很大。
他用镊子取了大团脱脂棉球,自嘴角卷着垫到喉咙里,嘴便自然而然地合上了。再用棉球垫在两颊,使干瘪的脸进而饱满。
廖雪鸣自费从柜台拿了件褐色寿衣,意为入土平安。
给逝者换衣时,随着旧衣抖动,各色符结纷纷扬扬落了一地。
他俯身捡起一个,上面写着:消业障。
老人讲,这些都是去药师佛菩萨那里求来的。
给逝者清洁身体,换好寿衣后。廖雪鸣把这些符都捡起,又一一放回寿衣。
入殓结束后,廖雪鸣一如既往地向家属再次鞠躬。
当老人看到老伴的遗容时,忽地眼含泪水朝他跪地,拉长音调喊着:“菩萨——”
免费给墓碑和火化,已经是馆里的最大限度。只得用拉着婆婆两年多的木车斗当做棺材,将骨灰罐放进去埋在了后山林。
老人自己用凿子刻了名字,将碑伫在坟前,烧了两沓黄表纸。
碑上并没有写谁谁之妻,也没有冠上夫姓。
只有她自己的名字。
送走老人后,廖雪鸣携着一身新鲜泥土和纸钱灰烬回了殡仪馆。
正好饭点,迎面遇上去食堂吃饭的同事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