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彧打定主意,等寻得许银翘的尸体,便将这些珠宝与她陪葬。
珠光宝气的摞了一桌子,底下却露出一片杂乱的锦布。
线头粗糙地在外头露着,像是被绞子用力撕扯过,毛毛的,挠着裴彧的心。
他僵硬地蹲下身,手指拨开绒布,露出了内里的东西。不知道为什么,裴彧的手,有些不自觉的颤抖。
两尾缠在一起的头发。
一则深黑,一则浅棕。裴彧很容易就辨认出来,哪一股头发是属于许银翘的。
他的手指抚上那缕稍浅的发丝,动作熟稔,像是他做过千百次地,用手抚摸许银翘的发丝。
那发丝似乎活起来,在他手中微微发鬈,仿佛还带着体温。
底下是用炭笔写的,歪歪扭扭的字。
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离。
很奇怪的,荷包残骸被绞烂了,里头的发丝与字条,反而完好无损。
像是有人特意将两者区分开来似的。
裴彧发现,自己竟能无比流利地回想起,那日清晨的场景。
那时他还在为何芳莳的婚事发愁,温绪爱慕何芳莳,但何芳莳却对温绪毫无感觉。他把温绪带到了围场,但何芳莳似乎不那么高兴。她生气起来,喜欢皱着鼻子,让裴彧猜。
裴彧自然什么都猜不到。
身边的女人却极其温柔和顺,与长着小小尖刺的何芳莳不同。
裴彧此时,更喜欢许银翘陪伴在他身边。
她醒来之后,先是凑近了他的脸,不知道在端详什么。然后,柔软的手指,轻轻触碰了下他的睫毛。
很轻的,如同蝴蝶短暂的停留。
他听到她的呼吸声兴奋起来,心跳也随之加速。那女人拿出了一把剪子,分出他的一缕头发,清脆的喀嚓声,剪下一段发尾。
一个很奇怪的举动。
裴彧不明白,只是一段细细的发丝,许银翘为什么如此激动。
好像这样就能把两人绑在一起似的。
耿将军在书房见到裴彧的时候,裴彧浑身收拾一新,裹伤的纱布消失不见,行动自如,就好像从未受过伤一样。
耿将军内心有些惊讶,他站起来迎接裴彧。
走近了看,裴彧的脸色有些发白,头发也隐隐带着毛躁,还是没有从受伤中恢复过来。
“殿下,您遭逢此伤,不若多休息些……”耿将军提议。
裴彧却摇了摇头:“不,即刻点两千士兵,成急行军,午时出征。”
耿将军愣住了。
“耿将军,你有什么话想说?”裴彧见耿将军站在原地不动,轻飘飘地问。
耿将军是亲手把裴彧从地里捞起来的。他见到裴彧的时候,这小子满身血污,像是刚刚从生死边缘爬回来似的。
裴彧胸前背后绽开一道碗大的窗口,上面粘着枯草与泥泞,他的指缝间也藏着草屑。身边的秋草被压倒,上头撒着星星点点的血迹,好似裴彧跌倒之后,又冲着某个方向爬了一段似的。
裴彧从小一直坚定,训练中或是战场上受了伤,从来都一声不吭。这点耿将军知道。
耿将军只是疑惑,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,让裴彧不惜伤害自己的身子,也要继续出兵。
“谨遵殿下命令,属下没有其他疑问。”
耿将军低下了头。
“那就好。”裴彧的声音难得放轻。
裴彧有自己的计划。
在草原上,他体力不支倒地不起,韩因携着许银翘的尸体扬长而去,消失在茫茫衰草之中。
但是,裴彧却不愿就此放手。
对于裴彧来说,许银翘的尸体,是一定要找到的。
就算她死了,也休想逃离他的手掌心。
裴彧掐指估算,韩因与许银翘二人乘坐一批弱马,一两天之内,还出不了大周的地界。
他要抓住的,就是这一两天的时机。
正当裴彧和耿将军筹谋进军之事时,门口再次被人敲响。
“什么事?”裴彧被打扰,显得很不耐烦。
“殿下,您吩咐在战场上寻找的白绢,找到了。”
士兵恭敬向前,呈上一块被揉皱了的白绢。
绢体在高枝上挂过,被取下来的时候,被士兵粗暴的动作带着,裂了一隙。绢身不复往日洁白,沾染了尘埃,里头隐隐透露着着深褐。
裴彧看了,不知怎的有点心惊肉跳。
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。
他的手掌不由自觉抚上自己的胸口,差点忘了,还有一样许银翘的遗物。
裴彧深吸一口气,手掌翻覆,绢面摊开。
刹那间,他瞳孔骤然缩紧。
上头竟是用血写成的文字!
血迹已经干涸,看不出是何时绘制。但字迹娟秀整洁,带着点刚刚习字之人用力过猛的笨拙。
顶头工工整整地绘了两个大字,休书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