纱将大部分轮廓都遮盖住了。
也不知为何,到处都是素白的一片,也就这戏台上多点颜色了。
他曾无意间听戏班主唠嗑时说了一句什么全城禁喧嚣,挂白幡。
他弄不懂。
他咬住下唇,愣愣地看着,猜测对方的来意。
帷帽下传来稚嫩又柔软的声音,是女童的声线:“别哭了,你唱得很好。”
“人呀,不管学什么都是一回生二回熟。”
苏子衿怔住,他想了许多种可能,唯独没料到这人是来安慰他的。
他嗫嚅着唇,半晌说不出话。
“这个给你……”女童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份用油纸包着、画着精致图样的糕点。
她原本要递出的手顿住,发觉那糕点被挤压成干瘪的模样,连本该光滑的油纸都皱巴巴的,上面缠的红线更是歪歪扭扭。
“唔,压坏了……这样吧,明儿我再来给你送一份完整的。”她说着,要将手中的糕点收回。
苏子衿忽而生出一股勇气,在她收回前将糕点抢过,紧紧攥在手里:“别,这样就很好了。”
“明天。明天一定给你送一份更好的。”女童空了的手在空中慢慢握紧,许诺着:“我今日出来得匆忙,什么都未带。”
她抬手将帷帽扶稳:“我还有事,便先不与你说了。”
有风吹来,吹在她转身扬起的裙角,卷起她帷帽的白纱,像漫天的柳絮,倏忽便散了。
苏子衿望着那小小的背影渐渐远去,低头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“谢谢”默默压了回去。
他扯着棉线将油纸摊开,里面躺着一块碎了大半的桂花糕,混着些白胖胖的芝麻在里头,闻着很香。
纵然是被压坏了,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何等精致的糕点,不是他平时能吃上的。
苏子衿不敢留,生怕被人抢了去,三两口就塞入嘴中,还本能地掩住了唇。
那糕又绵又软,一入口即化,香甜又不腻人,满齿间只余浓郁的桂花香。
好甜……好软……
桂花糕他曾吃过,戏班主先前像赏赐似的,随手扔给了他一块。
那味道又粗糙又干巴,咬一小口便全糊在后槽牙上,咽也咽不下去,噎得人直喘不上气来。
哪像她给的这块……
苏子衿想,天上的云朵若是能吃上一口,想必就是这个口感了。
“官府来人啦!”
不远处忽而响起一阵惊叫声,看客们一哄而散。
台上的唱戏声生生被打断,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兵荒马乱。
“便是京城郊边也有禁令,谁允许你们在此开戏的?”
“小的知错,小的知错,这便收拾……哎,官爷别砸,别砸啊……这可是大家伙儿吃饭的家伙事……”
乒乓声中,只余一片杂乱和满地被撕碎的绸布和戏服,连装行头的木箱都被砸了去。
夜幕降临时,浮萍班连夜离开了。
……
这一场梦中时而清晰,时而跳脱,时而凌乱,在黑暗中浮浮沉沉。
浮萍班散了,他像件破烂行李,被班主随手塞给了一个牙人。
辗转间,又被扔进另一个戏班。
戏班名字他记不清了,只零星闪过班主们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弃之如敝履的画面。
江南的雨季好漫长,又潮又湿,衣服总是带着沤馊味黏在皮肤上,没有干爽的时候。
他一路漂泊,换了一个又一个戏班,戏台搭了又拆,看客稀稀拉拉,像江南的阵雨。
后来,戏班散了,他本就无身契,被扔在了路边,连份工都找不着。
一天、两天……
第三天时,饿得头发昏。
好饿啊……
地上的鹅卵石看起来像圆圆的黑面馒头,树根边的泥土看着像是撒满了芝麻的菜粥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