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眼睛却瞎了。
据说,是她那个瘫子丈夫,让人给弄瞎的。
说是这样,她就不会再跑出去乱看别的男人。
素荷偷偷跑去看过桃子,可是隔壁的门,再也敲不开了。
不知是不是这件事令陈母起了担忧,桃子的事情过去没多久,陈母就给她和陈光宗定下了婚期。
陈光宗又大闹了一番,但一向宠溺他的陈母,在这件事上心肠却坚硬如铁,丝毫不肯让步。
素荷知道,那是因为陈家没钱了,而且她自小就被抱来陈家,本就是给陈光宗做媳妇儿的。
可偏偏,在成亲的前几日,她被允许出门采买瓜子喜糖的时候,碰见了秦卫。
离家二十年,两个人几乎再也没有见过面。
可秦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。
两个人躲在僻静无人的巷子,秦卫激动的语无伦次。
他来镇上做活儿,就是想再见素荷一面,看看她过得好不好。
那日的午后,天气热的让人心里发燥,聒噪的蝉吵的人心烦。
可两人站在小巷子的大柳树后面,心里却平静安然。
素荷有很多话想说,可到最后,也只是问了问自己家里的情况。
然后告诉秦卫,她要成亲了。
秦卫嘴唇翕动,将滚在喉头的话,重重咽了回去。
快傍晚时,两人默契的分开,秦卫回了他做工的铺子,素荷回了陈家。
转眼,便到了成亲的前一日。
素荷起了个大早,踩着板凳在门口贴喜字,挂灯笼。
她将自己亲手剪的大红喜字牢牢贴在门上,又仔细的将灯笼挂好。
清晨的微风拂过面颊,带着新鲜露水的味道,吹的灯笼穗子摇摇晃晃。
忽而,一阵刺耳的唢呐声响起,在街上熙攘的人声中间,显得分外突兀。
素荷愣住,下意识望向街边的方向。
却只见,一个手持引魂幡,头戴白箍的送葬队伍,抬着牌位和棺材,正自街上经过。
那领队的人手里扬起一把白纸钱,高声喊着:“秦家卫郎,一路走好!”
——轰!
有什么东西在素荷的脑中炸开了。
她愣愣的看着那黑沉的棺木,眼前一黑,从凳子上直愣愣的栽了下去。
三日后,素荷终于醒了过来。
昏暗的小房间里,陈母拉着脸坐在一旁,并不见陈光宗的身影。
见她醒了,陈母脸上也不见喜色。
只是道:“光宗跑了,都是你害的。亲事我改在了两日后,既然你没死,就是陈家的媳妇,你得在陈家等着他回来。”
素荷什么都没有说。
后来,她才知道,那日和她和秦卫见面,被陈光宗发现了。
他为了毁掉这门亲事,便将这事告诉了陈母。
原想借机将素荷赶出门去,可谁知,陈母却找人偷偷将秦卫暴打了一顿,警告他再也不许来找素荷,就把他丢在了街上。
秦卫伤的重,再没法做活,铺子老板怕惹麻烦也不敢管,人就这么拖没了,尸体扔在街上,被拉去了义庄。
而陈光宗见事没成,便趁着素荷昏迷之时,卷走家里的钱,连夜离开了。
两日后,陈家照旧办了喜事。
素荷被陈母绑着,和公鸡拜了堂。
自此,她就被困在了这里,和陈母一起守着陈家的宅子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的等着陈光宗回来。
可是,直等到陈母离世,直等到她头发花白,门口那高高的门槛被她进进出出磨的光滑发亮,都没能等到陈光宗。
陈光宗再也没有回来。
那天,素荷又穿上了成亲那日穿过的旧喜服,大红的颜色,时隔多年依旧鲜艳。
她坐在铜镜前,用梳子将她那满头稀疏的白发梳起,挽成发髻,插上银簪。
她给自己细细的涂抹上脂粉,然后拿起那方缀满了玉珠的红盖头,遮住了自己满是褶皱的苍老面孔。
她搬来一把椅子,放在院里,自己颤巍巍的坐了上去。
日头很烈,晒的她头昏脑涨。
可她却笑了。
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猩红,远远的,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青年,提着水桶大步朝她走来。
青年脸上洋溢着笑容,水桶里清澈的井水洒溅出来,打湿了她的鞋袜。
冰冰凉凉的,丝毫感受不到烈日毒辣的炙烤。
她好像又回到了五岁那年,骄阳似火的盛夏。
青年越走越近,最后在她面前站定,伸出了手。
他说:素荷,我来晚了,咱们回家吧。
王素荷唇角勾起一丝浅笑,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。
燥热的风吹过小院,送来街上小孩子银铃般的吟唱:
五月稻穗正扬花,丈夫还是吃奶娃。
等郎长大嫌妹老,弃旧换新不爱她。

